2024年11月23日，那個女貴州省畢節(jié)市大方縣鳳山鄉(xiāng)某村，閃婚濃霧籠罩。那個女（南方周末記者 羅蘭/圖）
江蘇沛縣青年穆峰28歲了，閃婚父親迫切想給他找個對象。那個女
當(dāng)?shù)丶t娘推薦說，閃婚貴州的那個女女孩多，淳樸，閃婚相中可以閃婚，那個女幾天就能完成終身大事。閃婚紅娘聯(lián)系了貴州貴陽一家叫火眼金睛的那個女婚戀公司，后者能提供女方資源。閃婚
于是，2024年11月17日，穆峰跟著父親和紅娘來到貴陽花果園，成了又一個不遠(yuǎn)千里來尋找終身伴侶的外省單身漢。
這天降溫了，西南山城浸潤在寒濕的空氣里。火眼金睛的小龔接待了他們。南方周末記者以應(yīng)聘紅娘身份在旁觀察。圍著熱騰騰的鐵鍋雞，穆父介紹起兒子的基本情況：初中畢業(yè)，在老家附近做廠房裝修，性格內(nèi)向。他要求不高，想給兒子找個“土妞”。
小龔保證，一定讓穆父找到兒媳婦，又舉起酒杯和紅娘相碰，慶祝這次合作，讓她今后帶更多“男嘉賓”過來。而黝黑、敦實的穆峰，始終低頭玩著手機，一聲不吭。
“你要聽我的話”，小龔語帶壓迫，他也沒有反應(yīng)。
花果園位于貴陽市中心南部，曾以一張密密麻麻排布的樓群照片聞名網(wǎng)絡(luò)。這個“亞洲超級社區(qū)”占地面積10平方公里，常住人口45萬，2010年開始建設(shè)時，是全國最大的棚戶區(qū)改造項目。如今這里寫字樓林立：貴陽國際貿(mào)易中心、雙子塔、國際金融街、中環(huán)廣場，每棟樓都頂著光鮮的名字。
吸引外省單身漢來的，是一種獨特的、短視頻時代的跨省閃婚業(yè)務(wù)。工商資料信息顯示，亞洲超級社區(qū)的寫字樓群里，散布著78家婚介公司。
花果園式閃婚，從陌生人到夫妻，男方要支付超過10萬元服務(wù)費、至少十多萬元彩禮，但只需要3-7天時間。南方周末記者采訪的一名安徽男子只花了3天。開車回家那晚，他只睡了2個小時，對未來生活的期待讓他不覺疲憊。然而半個月后，新娘開始表現(xiàn)異樣，后來更“消失”了。
穆峰在火眼金睛相親那天，湖北人孫星到了900米外的花果園派出所報案。他閃婚后很快發(fā)現(xiàn)，女方患有傳染性疾病，還欠了大額外債，總以各種理由向他要錢。他感到受騙，報警想要回服務(wù)費。
派出所大廳另一頭，一名男性正在兩個老人陪同下講述類似的故事。孫星找到一位空閑的民警，民警聽完，抬頭對同事說：又是閃婚的。
“這里也是全省、全市矛盾糾紛最集中、最多的地方，”貴陽南明區(qū)法院2024年7月發(fā)布的一篇文章中這樣總結(jié)，“婚戀詐騙，是近年來花果園出現(xiàn)的新型案件。”兩個月后的另一篇文章中披露，2023年至發(fā)文時，花果園派出所收到了一百八十余件涉高額婚介費的報案，花果園人民法庭收到五十余件涉高額婚介費糾紛的立案申請。
對于這些花高價“購買”婚姻的男性，倉促的結(jié)合埋下諸多隱患：迅速破滅的婚姻、難以索回的費用和反復(fù)拉鋸的維權(quán)戰(zhàn)。
這種婚姻正在蔓延開去。慘痛的悲劇發(fā)生在2024年9月。據(jù)紅星新聞報道，31歲的湖北崇陽人小飛花費了27.8萬元，通過貴州威寧某婚介牽線閃婚。9月6日領(lǐng)了結(jié)婚證回到小飛家后，女孩不斷提出要求：剛交付的縣城房子必須在“十一”前完成裝修，買“五金”，買車，再給自己7萬元。
小飛的家境并不富裕。他的父親在縣城收廢品，母親在老家干農(nóng)活，買房、閃婚，耗盡一家人辛苦多年攢下的錢，還得加上姐姐的資助。得知小飛家暫時無力滿足自己，女孩提出離婚。
9月11日，小飛在屋后的荒地里喝下了一瓶半農(nóng)藥。這個19歲就外出謀生，在富士康打工時從不休息只為多拿300元全勤獎的年輕人，自殺于新婚第5天。警方介入調(diào)查后發(fā)現(xiàn)，女孩此前結(jié)過一次婚，剛于8月27日領(lǐng)了離婚證，還有吸毒和偷竊的經(jīng)歷。
小飛離世兩個月后，南方周末記者來到了花果園。入夜后，網(wǎng)紅打卡點“白宮”亮起景觀燈。燈光勾勒出“白宮”恢弘的歐式輪廓，輝映著不遠(yuǎn)處雙子塔大屏，夜色流光溢彩。
光鮮背后，花果園許多閃婚故事的發(fā)展通往截然相反的暗面。
貴陽花果園，夜色里的“白宮”，2019年4月5日。（視覺中國/圖）
法院判決王彩退回15.8萬元，分期償還。還了5萬元后，王彩消失了。
在“良言媒景”的相親大廳，陳正華注意到，粉色的仿真桃花樹還在，而他在這里相中的妻子已經(jīng)消失了。
繞過假桃花樹，走廊兩側(cè)分割開一間間“相親房”，房間外墻貼著閃婚流程，從見面、確定意向到領(lǐng)證、付彩禮，一共分為14個步驟。不忘裝點“愛的箴言”——
妻子比所有的關(guān)系都重要，誰親也不如妻子親。——楊絳先生
并沒有記載顯示楊絳說過或?qū)戇^這句話，但這不重要。
陳正華1995年出生，福建莆田人，父母在浙江賣糕點。他跟著爺爺奶奶長大，等到初中畢業(yè)，就到浙江幫父母忙。2024年3月，老家的紅娘給陳家介紹了到貴州閃婚的途徑。“他說很靠譜，就算女生跑掉，婚介公司也會承擔(dān)損失。”
陳正華說自己還沒真正談過戀愛。18歲時，他被糕點機器軋傷左手，失去了4根手指，為此有些自卑。聽說閃婚包成功，他和家人都覺得“可以去試試”。在“良言媒景”，陳正華見了七八個女嘉賓。他要求不高，希望女方不抽煙不喝酒，“婚后不要亂跑”，就行。
李佳在女嘉賓中并不起眼，但婚介公司老板極力撮合，說是自己老婆的閨蜜，絕對可靠。幾天還沒相中，陳正華也有些著急，同意見了第二次。
很快，婚介告訴他，李佳要15.8萬元彩禮，此外，還需要付給雙方紅娘和婚介公司共15萬元服務(wù)費。陳正華簽下了婚前協(xié)議和服務(wù)合同，包括一份《性功能保證書》，承諾在今后的夫妻生活中如因性功能障礙導(dǎo)致夫妻感情破裂離異，一切后果由男方承擔(dān)。婚介陪同二人去李佳老家黔南羅甸縣領(lǐng)結(jié)婚證，而陳正華陸續(xù)付清了錢款。
終身大事得以解決。新婚夫婦到廈門游玩了幾天，李佳還帶上了她的姐姐。陳正華稱，他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，相親時稱沒有不良嗜好的李佳，和姐姐在一起抽煙，還經(jīng)常喝醉。想到已經(jīng)花費的代價，他只能提醒妻子，在他父母面前注意收斂。
起初，李佳幫忙做過幾次飯，后來總是關(guān)在房間里玩手機。她喜歡找理由外出：去溫州找姐姐、去金華陪閨蜜，又鼓動陳正華一起去廣州開燒烤店。但到了廣州，她和朋友喝酒、泡足浴店，陳正華生氣，先回了家。
2024年4月20日，回到浙江不久，李佳又去了姐姐那兒。當(dāng)晚，她打電話給陳正華的父母，說受夠了這樣被管的生活，“按合同走吧”，意思是離婚。此時距離兩人領(lǐng)取結(jié)婚證，僅過去一個半月。
直到這時，陳正華開始回想被自己忽略的種種不合理之處。比如見李佳父母時，她交代不要說兩人是閃婚；比如李佳離過一次婚，紅娘不讓問，說“提這事不好”。
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是在7月的法庭上。兩個月前，兩人商量好去民政局離婚，15.8萬元彩禮，李佳先退10萬元，等離婚冷靜期結(jié)束，拿到離婚證再退5.8萬元。結(jié)果從民政局出來，李佳消失了。3天后，陳正華一家報了警。
在花果園，人財兩失的故事很多。情節(jié)如出一轍：雙方簽訂協(xié)議，約定婚后到男方常住地一起生活。到男方家后，女方很快以各種理由頻繁外出或回老家，有的不斷向男方索取財物。男方提出離婚，女方常以各種理由不肯返還彩禮。有些男方起訴離婚，法院判離，要求女方退還部分彩禮，但女方消失不見，名下也沒有能夠強制執(zhí)行的財產(chǎn)。
從廣州來的江西人萬龍，在家鄉(xiāng)相親過幾次，還因為相貌平凡遭到過已婚親戚嘲諷：你長這個樣在本地能找到嗎？萬龍不服氣：“不要看人外表，這個社會靠的是什么？錢，資本，是不是？你沒有錢，找個再漂亮的媳婦也會跑掉。”
錢鋪就的路通向了閃婚。萬龍回憶，2023年10月26日，他在貴陽相中了王彩，王彩上過大專，萬龍對她的學(xué)歷感到滿意。第二天，兩人就到女方老家銅仁領(lǐng)了結(jié)婚證。王彩讓萬龍先回廣州，承諾處理完銅仁的工作就去找他。
接下來兩個月，王彩去了兩趟廣州，一共待了三四天。第二次去時，她要求萬龍家再拿出9萬元辦酒席。萬龍解釋，閃婚已經(jīng)花光了積蓄，酒席過段時間再辦。王彩當(dāng)即讓萬龍給自己買高鐵票，第二天就回了貴州。202